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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媒体注:留学生回家之路,在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之下前所未有的艰难。
自三月起,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的高校陆续作出停学或全部转向网课的通知,随着疫情发展,国际航空一票难求、官方的包机运力有限;住所问题、机票问题,让近160万中国海外留学人员陷入纠结。回,还是不回?怎么回?留学生们和他们的家庭被迫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选择、寻找回国途径。
焦虑,牵挂,权衡,还有无限期的等待,解决问题……留学生群体,在这场全球危机之下经历了刻骨铭心的考验。如今,部分留学生已安然回家,大多数人选择留在海外。这100多天里,一千个家庭即有一千种故事,钛媒体App采访到三个关于“回家”的故事,希望关照危机下的个体命运、逆境中的中国孩子。
感谢每一个人对我们的讲述,故事各有不同,相同的是爱与成长。
故事一:“100多天里,孩子成长了,心态也更包容。”
受访人:Jane妈,留美学生母亲(Jane15岁,在洛杉矶就读美高)
6月14日,孩子终于结束隔离,从杭州独自搭乘飞机回到了北京家里。我正给她做凉皮儿。
都说“家国天下”,我们真是每一样全占上了,没有一样儿不占。孩子在这100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但坦白说,我们家的经历算不上“曲折”,孩子算是几十万人中的幸运儿。直到现在,我身边很多朋友和他们的孩子仍在想办法到处找票。
Jane告诉我,她们坐的包机在杭州入境,一落地就看到机场拉起的横幅「欢迎海外学子安全回家」,心里很触动,觉得特别温暖。但因为当时还穿着防护服,甚至没来得及拍照。
说到Jane回国的历程,我其实很心酸呢。
留学生入境后按要求隔离,Jane居住的隔离酒店(照片由受访人提供)
我们最早知道美国疫情爆发是在3月8号至10号左右,Jane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我们也在媒体上看到了新闻。Jane学校即将放春假,在3月13日就通知停课,全部改为网课。
不过我们没在第一时间急着回国。一方面,疫情早期阶段,安检等各个环节上手段应该还不够齐备,当时美国回来的航班以及出现了不少病例,那时孩子手里只有口罩,万一防护不周,旅途风险太高;另一方面,回国后要上网课,肯定要倒时差来学习,太辛苦。
根据国内抗疫经验,居家隔离是最安全的嘛,我就让孩子安心居家,假期后再回国。我们商量订了5月24日的机票,机票已经涨价、直飞航线也没了,只订到了先飞旧金山再转机回北京的。
万万没想到,这趟机票被取消了。接下来只能继续与孩子分隔两地。4月16日,大使馆开始登记包机回国的问卷(3月底4月初中国驻美、驻英大使馆组织小留学生包机回国,钛媒体App注),我们设定了5月21日的时间来申请。在等待过程中,听到的都是各种航班取消的消息,让我们无所适从。
5月14日,美国时间晚上8:00多吧,洛杉矶领事馆工作人员给Jane打来电话问,“包机回国走不走?”当时我们正在视频中,立刻做出决定:回!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煎熬。先是等5月19日的一批,到武汉航班,没排上;然后5月25日洛杉矶到南昌的,也没排上;后来大使馆通知我们有希望排上5月30日洛杉矶飞杭州的机票,但直到5月27日都没进一步通知。
大家一直在等。最终,这趟航班改到了6月1日。提前两天,Jane终于收到了国航发来的购票问卷,确认、付款,付款只开放30分钟!我们第一时间完成购票。
我个人觉得,大使馆的排队周期是相对公平的。不过留学生确实太多,等待比较漫长。此外,有些留学生在美国习惯于“不接陌生来电”,所以不少孩子没接到电话,导致错失了申请包机的机会。
在所有等待过程中,我们准备的护目镜等防护用品也寄到了孩子手上。
回顾过去100天,几乎每天都跟Jane视频交流,每天3-6个小时视频,各种找话题聊,也会在微信上互相晒午饭吃什么;有时候我工作要开电话会,Jane就在视频的那一头听着。
最让我担心的并不是买票。整个过程中,我最焦虑和担心的几天,其实是Jane和她HomeStay的住家女主人发生冲突的时候。
起因是关于到底要不要额外多交一部分租金,Jane提出了异议。后来双方沟通进行不下去,Jane最郁闷的时候,我在北京这边远程支持她,可以说是和住家斗智斗勇。后来,Jane自己尝试通过邮件与HomeStay的中介服务机构投诉、沟通,自己解决了问题。
我数了一下,先后反复六次的往返函件,一次又一次的沟通,最终Jane心里很平静,等待中介的处理结果。结果是,中介给我打来电话,表示站在我们这一方,并且通知我们,未来这个住家家庭要从当地HomeStay机构名单中除名了。
站在孩子的角度来讲,她尽管处于弱势,但在这一次处理冲突的时候,她英文邮件的交涉,有理有据有节,让我很惊喜。
她甚至还说过,“往后应该多学习学习当地的左边法律右边,这样就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了。”
我觉得,这次冲突对她而言是一次成长的机会。过去在国内,在我们父母身边,交流简单,直来直去,不用很多的去考量“怎么表达”,但在一个文化不同的国家,就要有很多的变通了。
事实上,每一个留学生都很难。只要孩子走出了家门,每个人都很难,很多问题都需要独自去面对。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和当地人在生活方面的沟通,再加上文化冲突下的一些问题,要如何处理,都需要孩子自己来解决和面对。
作为家长,更多是劝她用一种包容的心态去接纳。毕竟是我们到对方的国土上求学,很多事情的“兼容性”,需要自己去探索和尝试。再有,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难免有冲突,对周围打交道的人要保有尊重和真诚,“能让则让”。
故事二:回家的机票,痛心的价格
受访人:Jessica,22岁多伦多大学商科大四学生
5月23日,我终于登上了东方航空公司从多伦多飞往上海的航班。除了行李,当然还有标配:N-95口罩、手套和防护衣。据我观察,飞机上座率约75%。
刷票2个多月后,登上东航多伦多飞往上海的航班,拍下辛苦得来的登机卡,留作纪念。
中国民航局3月26日宣布开始执行“五个一”(一航司一国一线、一周一班)的新规,还规定客座率最高不能超过75%。按这个估计,每月仅有4000多人左右可以从加拿大回国。而我读书的多伦多大学,就有1.1万多名中国留学生了,而加拿大应该总共有接近20多万中国留学生......所以现有航班的载客量是十分有限的。
多数人还是选择留在加拿大抗疫了,确实很多同学会羡慕我。
疫情早期那会儿,我自己还没有归心似箭,但爸妈在3月初就开始焦虑万分。爸爸在国内订票,我自己也开始在网上刷机票。
3月31日,买到了第一张机票,东航的商务舱,是正常价格买到;后来改签到4月份,这时的机票已经涨到多了......我在网上买机票的花费,一度超过了支付宝的上限。
最后我自己预定的四张票中,一趟南航从多伦多到广州的航班停飞了;而东航的,4月和5月的两班铁定飞不了,成了空票。我甚至考虑过从台北转机回国,但后来发现由于疫情无法转机,不得不放弃。
这中间,爸妈还帮我订到一张4月8日的机票,但这张票经过票贩子手里,价格已成了12万!恰好赶上我学校的最后一门考试,所以不得不退了票。
事实上,中国驻加拿大使领馆也组织了“包机”回国,一周一班。不过主要是给“确有”困难的人员,比如在加拿大没有医保但从国内带的药物已经吃完的老年人、公派访问学者或者未成年留学生。中国公民可以在使领馆登记,然后外交官根据紧急程度进行排序,之后把名单提供给航空公司。使馆不参与航空公司的运营,机票价格和商业航班相同。
就在我回国前一周,公寓楼里出现一例疑似新冠病例,正在隔离中。我担心离开前被感染,认真做好了防护。飞机降落上海机场后,按要求做了核酸检测,再按要求隔离两周。所幸,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
隔离结束后,终于被爸爸接回家。
关于机票,一位航空公司的朋友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位本科毕业的男生连续好几天出现在机场,他拉着行李,等待最后一分钟没有露面的乘客空出来的座位。终于有一天,飞机起飞前30分钟,有位乘客没出现,机组人员通过男生预留的3个电话号码联系,都无人接听;联系他国内父母,也不知本人行踪。等到最终联系上本人,他却说“不飞了”,因为这张“捡漏”来的机票价格高达7万一张!怅然中,这位男生拉着行李离开了机场。
关于未来也很不确定。多伦多大学已通知我们,预计9月份继续上网课。但我自己的情况是,已经签约了今年5月到明年5月的公寓,但恐怕,9月份很难再回到学校了。
曾有位中国留学生6月下旬在加拿大海关申请入境时被拒。据他称,当时海关官员说:“所有学校都在上网课,你回来做什么?”
今年学校的毕业典礼也改到了网上举行,有点遗憾。不过,乌云的银边是我毕业典礼后可以吃到杭州的外卖了,多伦多的饭菜实在太乏味了。
故事三:回不了国,我选择在英国抗疫
受访人:郑东,23岁,英国卡迪夫大学在读
原本计划,6月末,我将回国接上父母重新返回英国威尔士,带他们来逛一逛;交完毕业论文后,再和同学一起去西班牙完成毕业旅行,给自己的留学生活圆满地画上句点。之后9月回国找工作,开启人生下一个阶段......
一切都值得期待。不过,所有完美的计划都被这场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拦截,打碎。现实是:没机会带父母来英国参观、没有毕业旅行,就连我能否顺利回国都充满很大的不确定性。
我叫郑东,23岁,英国卡迪夫大学在读,今年9月即将毕业。回顾之前,为这趟留学我筹备了两年。我来英国留学的理由很纯粹,想提升自己的学历和竞争力,感受不同国家的文化,开阔自己的眼界。
我成长在普通家庭,战线拉长两年也是为了让家里有时间筹备一些钱。我就读的是商学院,一年学费是英镑(约18万元人民币)。留学日常过得朴素,并非大众对留学生的刻板印象那般安逸奢侈,事实上我身边很多同学也都很省吃俭用。
从国内疫情爆发到威尔士疫情爆发,我一直都在持续关注,心被揪着。飘在异国他乡,我们其实压力更大,甚至处于弱势一端。身边有很多同学尝试买回国的机票,有些人机票被退掉7次、有些人遇到假黄牛被诈骗、有些机票翻了8倍你依旧抢不到。
看新闻说,那时国内医疗资源也很紧张,对我来说风险最大的是回国旅途中被感染。那时英国并没有执行严格的防护措施,途中的聚集都是有风险的。
按当时的预估,只要回去就很可能回不来了,万一回不来学业只能终止......我不希望我的留学生涯意外夭折,所以,“到底回不回”我必须慎重选择。权衡之下,我选择留在原地。
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个体命运在大环境下的无力,我只能被动地迎接变化然后谨慎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自此,我开始了在英国的抗疫隔离生活。
3月23日开始,英国威尔士正式进入封城状态。大批商店禁止营业,超市虽然正常开放,但是限流限购,出口和入口一次只能允许一名顾客出入,单件商品一次购买不得超过三样。亚马逊上的防护用品全部被抢空,街道上人流大范围减少。
学校开始正式停课,全部改为线上教学。好在学生公寓允许我们继续住下去,不过活动范围只限于自己的宿舍,公寓所有的公共区域全部关闭,自习室、游戏室等全部关闭了。
由于一部分学生已经办了退房,整栋公寓变得安静又冷清。以前楼下的8个大型垃圾桶一天就会被填得满满当当,但如今一周才勉强被塞满四个。
英国政府不会明确限制我们的出行,但只允许去公园运动、采购生活必需品或参加必要的工作。我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公寓,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比如不能乘坐火车。
3月初在这里封城前,我和朋友一起坐火车去伦敦办毕业旅行的签证。考虑火车上人流密集,我们都戴了口罩。当时,整节车厢的人几乎都盯着我们几个戴口罩的学生,气氛很怪。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紧盯的注视追随着我们移动的脚步,仿佛我们是患有重病的外星人......
而如今,很明显,街上戴口罩的英国人大范围增多。
实际上疫情3月份在英国大范围爆发的时候我已经有“经验”了,最让我感到痛苦的时候,其实是在1、2月份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当时,每天浏览国内新闻,每天担心自己家人“中招”,担心家里老人买不到食物,从焦虑、担心已经过渡到“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从武汉封城开始,我在英国就开始有意识的囤积防护物资了。
郑东在墙上贴的小字条,不同字条上面分别写着:“洗手!”“今天开心了吗?”
在公寓自我隔离期间,我学会了下厨,自己做料理,辣椒炒香干、鸡肉土豆都可以很快炒出来。
这个过程实际上很煎熬,异国他乡独自一人,如果内心不够强大的话,会陷入深深的恐惧中。我会帮助身边同学做点心理疏导,舒缓他们的焦虑,帮他们出主意,劝他们更理性的对待疫情。
我们还建了一个“留守群”,里面都是来威尔士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大家在群里互相加油打气,也随时分享彼此的心情,把个人情绪释放出来,能缓解恐惧和焦虑。
为了冲淡恐惧,分散注意力,我们还组建了一个“动物森友会”游戏群,彼此交流玩法,及时分享大头菜的价格。
郑东和同学们给街边没有防护用品的流浪汉发的“口罩包”,每袋中有3个口罩
英国疫情爆发的时候,我看到街上的流浪汉没有任何防护用品,决定和同学一起做些什么。
我们买100个口罩发给了一些老人、流浪汉等弱势群体。我们在口罩包上贴上了中国和英国的国旗,并写着KEEPCALMANDCARRYON(保持冷静继续前行)。在国外疫情爆发后,网络上有很多对中国人的误解和偏见,我们想作为中国人做一些什么。
后来在网络上看到有人说,看到市中心的流浪汉全部都戴上了口罩,知道是中国人做的,那一刻觉得特别开心,很值。
最近我在关注一些国内的工作机会,但实际上作用不大。身边有朋友已经通过线上面试拿到左边offer右边,但因为无法及时到岗被换掉了。
以前我更依赖父母,好像除了学业不需要操心什么。经历这次疫情,我变得更加独立,内心也更加强大。
现在最迫切希望生活回到正轨,按时上课、所有的商店都开门营业、我可以尽快去理个头发、顺利毕业、早日回国和家人团聚。
我相信最终一切都会回到平常的样子,但我知道那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日常。一切看似都相似,但一切又都有所不同。(本文讲述均为真实故事,受访者皆为化名)
(本文首发钛媒体App,采访/段晨曦、林徽、葱葱,撰文/林徽、段晨曦,编辑/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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