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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楼道，李民花便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有一丝不对劲，越往上走这种异样的气味愈发浓烈，直至敲开客户的家门，她才确认味道是从这户人家里散发出来的。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李民花径直走向老人房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她被里面扑面而来的气味呛得不停咳嗽。这是一种什么味道？李民花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像是一个人常年累月不洗澡，混合着汗渍、排泄物的味道。”近日，这位辞去拥有50万年薪的企业总监职位，转行做起助浴师的人大硕士李民花在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采访时，回忆起最近一次上门给失能老人助浴的经历。
助浴师与护工的差别很大
有老人甚至两三年没法洗澡
“前几天，我们社区的书记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小区的很多家庭都有失能老人，他们的家庭环境很糟糕，有些还伴随着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导致房间里的味道浓重。”李民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社区书记就希望我能够去看看这些老人的情况，提供公益的助浴服务。”
看着老人家里满脸无奈的儿子和护工，李民花叹了口气：“这位老人是和子女住在一起的，还请了专门的护工照料。”李民花向记者解释，护工和儿子们一般都进行简单地擦拭，很难深入为老人的身体进行清洁，“这种老人味，是没办法通过擦拭来彻底清除掉的。只能通过深度地泡澡、搓澡来去除。否则，时间一长，遗留在老人身体上的污垢会越来越难擦除，会产生味道，护工再把老人的被褥晾在外面，对楼上楼下的环境影响很大。”
老人无助地躺在床上，房间里死气沉沉。李民花试图打破这份尴尬，与老人沟通。老人不能说话，好在其儿子很配合，谈话间，房间里的氛围开始变得轻松起来，李民花以及团队成员开始了助浴流程。
团队成员在准备给老人洗澡
先是给老人测量体温、血压，检查是否有外伤，判断其当前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泡澡。然后，助浴师们开始铺设助浴设备，之后将热水注入浴槽内，一般水温会被控制在40℃左右，浴槽内还会放入药包。准备工作就绪后，两位助浴师小心翼翼地合力将老人抬进浴槽，为了避免老人感到尴尬，助浴师会给老人的身上铺盖上一条消毒过的毛巾，才给老人清洗，随后就是洗头、搓澡、冲洗等一系列常规的步骤。在洗澡的同时，还会有专门的助浴师负责监测室温，以保证老人不会着凉。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将洗干净的老人擦干，抱回床上后穿上衣服，并再次测量血压、体温。
李民花告诉记者，给一位老人助浴需要根据老人失能的程度，安排两到三位助浴师参与。“这两到三位助浴师并不一定全是同性，我们会搭配着来，洗浴肯定是由同性来完成。异性通常会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在洗浴的过程中也会回避。”
团队成员在细心地为老人洗浴
李民花说，一般都是比较有孝心的儿孙找到他们给老人助浴，她曾经遇到过一位老人大概两三年没有洗过澡，这是她见过时间最长的一次，通常都是好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没洗过。“他们就是觉得老人太久没有洗澡了，想让老人舒服一下。他们一开始也会想着自己给老人洗，但是没有我们这些专业设备，即使是家里有浴缸，还是会有移动上的风险。”
“不一定是家庭比较富裕的才会请我们，我们接触的客户里也有家庭状况比较一般的，甚至还有低保户，他们也希望老人有更好的生活状态。”对于低保户，李民花他们也会在价格上给予一定的优惠，“目前还没有遇到过老人自己请我们来做的。”
李民花在给老人洗澡
辞去年薪50万的总监职位
刚做助浴师的时候落差很大
今年43岁的李民花之前在北京一家主营汽车零部件的企业，担任大客户销售总监的职位，还管理过一段时间的工厂。“当时的年薪大概在50万元左右，公司还会给我一些期权。”
2016年，38岁的李民花觉得公司的发展情况并不符合自己的期望，于是递交了辞呈，“刚辞职的时候，我是不知道有助浴师这个职业的，更多就是想先休息调整一下。”
或许是之前的生活重心全都在工作上，当工作被按下暂停键后，李民花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之后李民花完成了结婚和生子两件人生大事，期间李民花还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攻读了MBA，顺利拿到了硕士文凭。
曾是公司销售总监的李民花
李民花说，接触到助浴服务，是因为一次跟在国外养老院工作的朋友聊天，了解到老人助浴在国外已经是十分普及的一项服务，但在国内甚至是北京，与这方面相关的仍旧是一片空白。于是，当时已经辞职5年，尚处在迷茫中的李民花找到了新的方向。
2021年3月，李民花开始着手组建助浴师团队，配备了从国外进口专业洗浴设备，并制定了一套科学的助浴流程。作为创始人，她自己更是几乎每单都作为助浴师上门服务。从高薪的白领高管到进入服务行业成为一名助浴师，在刚开始上门给老人助浴的时候，李民花心里总是会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会有很多人问我，人大硕士毕业来做助浴师是不是在自降身价，但我对这个职业的前景是充满期待的，我觉得这个行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第一次助浴尴尬又排斥
但在结束后觉得满足和感动
第一次上门助浴时，看到老人头部的一半已经凹陷进去，这让李民花吃了一惊，“当时这位85岁的老人是因为脑梗，整体的面容还是比较骇人的，也失去了沟通和交流的能力。”虽然之前经历过多次的培训和演练，但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的上门助浴，就迎来了如此艰巨的挑战。空气中弥漫着混浊的味道，以及老人黏黏糊糊的身体，都让习惯于出入高档写字楼的李民花在心理上产生了严重的不适。
在经过反复的心理建设和自我鼓励，李民花强忍住呼吸，来一步一步地开展起助浴工作，但面对着一个陌生老人的赤身裸体，第一次助浴的李民花，还是难掩自己内心的尴尬，“后来次数多了再想想，其实当时双方的那种尴尬，对比起让失能老人好好做一次深度清洗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在第一次助浴结束后，看着老人从浑身脏臭变得干净喷香，李民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和满足感，以及一种帮助到失能老人的那种愉悦。正是这种每次结束助浴后，看着老人清爽的样子带来的那种喜悦，支撑着李民花一步一步克服对肮脏环境的排斥。从那时起，李民花也对衰老有了更直观的认知，“我真的感觉到失能老人这个群体需要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呵护，其实他们也需要更加体面的生活。”
生活中的李民花
在助浴的过程中，让李民花印象最深刻的是老人的儿子，“其实我们助浴的过程中家属是不需要动手的，只需要在一旁监督就好，但老人的儿子坚持要全程陪同我们一起给他的父亲洗澡，包括洗脚、洗耳朵很细节的地方也是老人儿子亲手来完成。”当时的李民花，深感老人儿子对父亲深深的爱，“这份孝心和责任，让第一次上门助浴的我们非常感动。”
李民花表示，助浴师不仅会为老人提供身体上的洁净，也会在过程中给老人带来心灵上的慰藉。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每周都会助浴一位90多岁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他脾气特别差，并且家里人都已经不太认得清了，也从来不会主动去关心儿女。”后来李民花从老人女儿口中得知，在几次的助浴下来，老人脾气情绪的改变让家里人感觉很惊讶，“老人知道关心他的儿女了，他开始跟女儿说要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这种话了。”李民花解释道，在给老人助浴的过程中，助浴师会和老人有很多互动，会给老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后来他甚至都记得我们的名字。”李民花说，老人身心上的感受是真实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是愉悦和舒适的，“所以一般会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客户都会隔一段时间再次请我们上门给老人助浴。”
服务伊始遭遇诸多阻碍
未来想让更多老人过上洁净生活
其实在2021年李民花刚开始成立这个团队的时候，遭遇到了很多人的不理解，“甚至一开始我们提出要跟社区合作，给100位失能老人免费助浴。”可是当社区的电话打到失能老人家属那时，他们却十分抗拒，坚决地拒绝了李民花他们为老人助浴的请求。“他们觉得这样洗，老人容易着凉感冒，但其实我们在洗澡时对室温会有严格检测，会通过各种方式来保证室温在一个舒适的状态。”
李民花的助浴团队成立一年多以来已经为300多位老人提供助浴服务，一次助浴的价格在400元左右。李民花坦言，现在他们这个助浴团队的收入，比自己之前在企业当高管时的收入相差甚远，“我现在能保证给团队的助浴师发工资就不错了，虽然工资并不算高，但大家在乎的并不是眼前的收入。”目前，李民花的可依助浴团队一共有6名助浴师，男女各一半，学历都在本科以上，基本都是80后，最年轻的一位是90年出生的，包括李民花在内的两位合伙人也是在担任助浴师的工作。
李民花（右）和她的团队
“那位90年出生的姑娘就是我的另一位合作伙伴。”李民花回忆，其实当时她想加入的时候，自己是坚决拒绝的，“我是有些顾虑，她这么年轻就在互联网大厂担任产品负责人，而我们团队的前景和盈利能力我都完全不能保证，很怕耽误她。”
“直到后来她和她老公，一起反复都来说服我，表示对这个职业的认可和理解。包括她想从大厂辞职的原因跟我也是蛮像的。”
最近也有很多年轻人找到李民花，表示想做助浴师的意愿，“基本上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看到了这份职业的社会价值，包括你们南京都有一位年轻人联系我说想来做志愿者，我感受到了大家对这份职业的一个尊重和敬佩。”全国各地也有很多人向李民花请教，如何在自己所处的城市开设助浴服务。据了解，目前天津、上海等地已经陆续出现了像李民花他们那样的上门助浴团队。
记者线上检索和线下走访了南京多家养老护理机构，发现南京目前尚无类似的上门助浴团队，仅有部分养老护理机构可以上门帮助老人进行淋浴时的简单擦洗，更多的则是需要老人前往机构进行淋浴，并安排护工助其沐浴。这些服务目前根据老人具体情况价格在50—200元不等。
谈到关于未来的打算，李民花想先立足当下，首先保障好团队内几位助浴师的收入。“其实还是有很多失能老人和他们的家属都不知道有助浴这项服务，或者说很多人还没有对老人进行深度清洁的意识。”在社会老龄化的大背景下，未来她想继续把这个行业发扬起来，让更多像她一样有爱心，面临再就业困难的中年人加入到这个行业里来，为失能老人提供足够的助浴支持，让更多老年人过上洁净、芬芳的晚年生活。
紫牛新闻见习记者｜徐韶达
编辑｜张冰晶
剪辑｜万惠娟
主编｜陈迪晨
视频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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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牛新闻常年法律顾问：
北京大成（南京）律师事务所唐迎鸾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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