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苦时我甚至想犯罪,因为我曾经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没有户口的人犯罪后,出于帮教和审判的需要,警察帮他补办了户口。”布吉农批市场的一个海鲜档口旁,黄吉宝语调低沉地说。黄吉宝今年20岁了,却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
在深圳,在公安部门的系统中没有任何记录的大有人在,他们的人生因此添了许多波折。户籍管理专家、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王太元认为,只有户籍管理制度进行彻底改革,才能解决“黑户”等问题。
“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
“我也知道超生不好啊,可是我自己又没有办法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黄吉宝苦闷地说。
今年9月的一天,黄吉宝因为去办事走出了二线关,回来的时候,被要求从查验大厅过关。现在的二线关过关服务与之前相比已经很方便了,即使没有带任何证件,只要报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一样可以顺利过关。可黄吉宝却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户口,更不要说拥有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了。
黄吉宝在二线关口徘徊了很久,最后打电话向自己在关外的一个朋友求援,朋友想起一条可以“绕”过关口的小路……翻山越岭走小路的时候,黄吉宝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躲避抓捕的罪犯。正常走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通过的关口,黄吉宝走了半个多小时,那半个多小时里他一直在想一句话:“人与人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这句话他会在来深圳后的很多时候想起来。初来深圳的时候,他到罗湖人才市场去找工作,几天里先后鼓起勇气面对了十几个招聘人员,可这些招聘人员的第一句话往往是:“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之后,他们就面对着黄吉宝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断的摇头。最后,黄吉宝只得在老乡的海鲜摊档找了一份活干,只有知道他底细的老乡不会问他要身份证。
工作后,黄吉宝攒了一点钱,可没有任何一家银行肯给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开户。他曾经想借朋友的身份证开户,但看过一个新闻以后他不敢这样想了,那个新闻的当事人就是借朋友的身份证开了户,结果该账户被朋友挂失,当事人因为找不到任何证据而吃了哑巴亏。
黄吉宝工作之余的爱好是上网,可是在深圳,没有身份证的他连网吧也进不了。为了上网,他只好借朋友的上网卡以朋友的身份去上网。坐在网吧里经常惴惴不安。
黄吉宝是揭阳市普宁县人,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家里一共有7个孩子。“我也知道超生不好啊,可是我自己又没办法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黄吉宝苦闷地说。
黄吉宝和他的弟弟妹妹都没有户口,前两年,当地15岁以下的超生孩子在缴纳少量罚款后拥有了户口,而黄吉宝因为年龄太大,不在那个临时政策解决之列。
相关户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末广东省一些地区曾允许“黑孩子”申报户口。当时,深圳登记的“黑孩子”有3000多人,而广东省的数字则高得惊人,要以百万来计算。10年之后的今天,相信“黑孩子”又累积到了相当的数量。
户口消失在大学毕业后
记者在各大论坛都发现了不同网友发的类似帖子,而打电话到户籍管理部门或人才市场去咨询的人也非常多。
“本科毕业8年,现在成了黑户,整天拿着一个已经过了有效期的身份证到处‘蒙人’,生怕别人注意身份证的有效期。”在南山区的一个城中村里,谢效生苦恼地说。
谢效生是湖南省衡阳市人,高中毕业考上了湖北武汉的一所大学,2000年本科毕业后,因为一时还没有找好具体单位,就在户口迁移证上笼统地写上了长沙。再后来,他到了深圳,户口迁移证也在数次搬家中丢了。前两年换二代身份证的时候,他找过自己的户籍,没有收获。今年想结婚的时候,又四处寻找,结果是:学校派出所同意补办户口迁移证,但得长沙公安部门出具“未落户证明”。长沙公安部门的回答是“不知情,无法介入”。而衡阳市家乡派出所的说法则是“可以接收,但需要迁移地为原籍的户口迁移证”。谢效生专门为户口的事情请假去跑过,但结果是失望。
大学毕业后“丢”了户口的人,在深圳可不是个小数目,记者在各大论坛都发现了不同网友发的类似帖子,而打电话到户籍管理部门或人才市场去咨询的人也非常多。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某网友的户口在办理户口迁移证后没有迁出,结果原户口所在地户籍网络升级,把他的户口资料作为已经迁出的资料直接删除了。
而在深圳某港资公司工作的候先生,则刚用“非法”的手段给自己合法出生的女儿上了户口。他本科毕业后调进深圳,将户口挂靠在深圳一亲戚家,他妻子也在深圳工作。2007年年底,他的孩子要出生前,他喜孜孜地去派出所咨询新生儿入户,结果被告知,非但不能入户,他自己的户口也得赶快迁走,要么买房入户,要么入公司的集体户。候先生所在的公司却并不愿意办理集体户,原因是流动性大,怕职员离职后户口还在公司“麻烦”。候先生和妻子的月收入加起来只有6000元,两人家庭都不富裕,无论如何买不起房子。候先生上跑下跑,结果都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最终,他的解决方法是与一家有集体户的公司,签订了一份“假”合同,于是,候先生的档案和户口就迁到了这家他没有工作过一天的公司,随即他女儿的户口也顺利入户了。不过这家公司可不是白帮忙的,候先生得按月为自己和女儿交纳“管理费”,集体户中个人可以拥有的那张户口卡,也被压在公司,每逢要用,得交“押金”来借出去。虽然如此,候先生告诉记者,自己感激那家公司,因为“好歹解决了问题,女儿没有成黑户”。
据说在深圳,类似于该公司这样以“户口”为一项业务的公司还不在少数。
“要让身份证做回自己”
王太元认为,造成“黑户”问题的更深层次原因,在于捆绑在户籍上的负担和福利。
“身份证、户籍,本来就是证明一个人身份的东西,却被人们绑上了那么多的东西,让身份证做回自己,彻底进行户籍改革,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一间办公室里,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王太元讲述他这些年来研究的心得。
福建省将超生罚款和户籍登记脱钩等一揽子解决“黑户”问题的办法,王太元认为只是“权宜之计”。王太元认为,实际上,中国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把超生问题和户籍登记问题挂钩的。“计划生育就是某些地方政府非法绑在户籍登记上的一块沉重的石头。孩子一出生就应该具有不可剥夺的权利,他没有办法选择是否出生,当时就是无罪的,当然应该拥有社会的承认拥有自己的户籍。至于是否超生,那是他父母的选择,他父母应该为此付出法律所规定的罚款等代价。”
王太元认为把超生问题和户籍登记问题挂钩,恰恰模糊了相关政策:“许多地方对黑户实行‘特赦’后也就很少提罚款的事情,于是老百姓超生后不去申报,等着‘特赦’,造成了大量的黑户。而如果告诉老百姓,罚款到任何时候一分都不能少,还要根据时间收滞纳金,相关计生政策就能起作用。”王太元说根据他对法律的理解,超生的黑户孩子只要能证明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就可以起诉不给他进行户籍登记的公安机关,“100%胜诉”。同时,计生部门也可以起诉超生孩子的父母,要求他们缴纳罚款和滞纳金。
王太元认为,造成“黑户”问题的更深层次原因,在于“捆绑在户籍上的负担和福利”。比如许多农村地区,过去征税往往按户籍进行统计,现在集资修路修学校,也按户籍人口,结果造成“多一个户口多交一份钱”,许多人因此放弃户口。而捆绑在户口上的福利,则是造成“高学历黑户”的主要原因。王太元研究过一个学生,从河南考到北京,毕业派遣到四川,最后到了深圳工作,几年后,成了黑户。“法律上有义务解决她户籍问题的,还是河南原籍,告的话能胜诉,关键是她想要原籍农村的户口吗?这个学生毕业时回河南或去四川,户口都肯定能落下,但问题是她选择深圳,但深圳相关政策又不能接收她。她为什么喜欢深圳的户口?因为户口上附着的东西。各地为什么不愿意接收她,程序之外还是一个利益分配的问题,事实上那些东西是可以剥离的。”
王太元以教育来说明将利益从户籍剥离的问题,“深圳的教师编制教育经费等很多是按户籍孩子拨付的,那么为什么不能改个方式呢?如果说国家一年给一个四川孩子1000元,那这个孩子从四川到了深圳,这1000元就到深圳,有什么不可以呢?所有福利从户籍的剥离,不过是一些会计计算,让福利跟人本身走而不是跟户籍走,根本问题就解决了。在今天这个计算机时代,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定居资格”的问题。王太元认为许多人担心一个地区人口密度会太大,实际上,人口密度有多大是由产业类型决定的,产业升级可以解决问题。而一个人只要能在这个城市稳定工作生活,就一定是这个城市的贡献者而非负担。王太元认为应该把现在的“前提性管理”改为“行政确认”,也就是一个人成为市民不需要事先申请,而是在这个城市工作生活几年后,证明自己有能力在城市生活就可以成为市民。王太元说当户籍改革做到这一步,众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尾声
10月16日上午,国家发改委副主任杜鹰说:“浙江省、江苏省和上海市具有一定的优势,两省一市可以在全国率先推进户籍制度的改革,而这个改革的核心,一方面是如何使城市的福利体制货币化;另一方面,如何提高农村的福利水平。”
10月19日,新华社全文播发了《中共中央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该文件由中共十七届三中全会通过。文件中提出,统筹城乡社会管理,推进户籍制度改革,放宽中小城市落户条件,使在城镇稳定就业和居住的农民有序转变为城镇居民。